学人观察 | 李石:幸运的背后:追忆在清华园的日子
政治学人
学术观察
学人简介
李石,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政治学系副教授。意大利罗马LUISS大学获政治学哲学博士,北京大学哲学系博士后。代表性专著为《积极自由的悖论》,在政治哲学、伦理学领域学术成果丰富。
翻开我的履历,大多数人都会认为我是个幸运的人。尤其是在学业上,自从中考之后,我就似乎没有经历过决定命运的考试。保送上大学、保送硕士生,申请博士留学、申请博士后工作……一路走来顺风顺水,基本没耽搁。然而,就像观赏绚丽惊险的花样滑冰的观众们看不到运动员在练习时会摔倒多少次,会付出怎样痛彻心扉伤痛一样,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在这些幸运的背后都是什么。是明智的选择、是残酷的竞争、是亲人的鼓励、是坚持、是无奈、甚至是硬着头皮上,这一切只有我自己最清楚。
我刚进清华的时候并不是体育生,但因为我小时候在家乡练过游泳;而且,我自己很喜欢游泳,所以就毛遂自荐地进了清华大学游泳队。
游泳队每周至少训练三次,夏天在靠近学校西门的西湖游泳池,冬天在西体老旧的室内小游泳池。西湖游泳池是露天的标准50米泳池,在这样的泳池里能够进行比较规范的训练。西体的室内小游泳池长度大概只有20米,所以训练时就得不断地转身。转身之后,再一登壁,划两下,就能到泳池的另一边。实际上,训练效果很不理想。但是,游泳队员们并没有嫌弃这个小池子,反而有几分自豪。因为,听说毛主席也曾在这个泳池里游过泳。
游泳队的其他队员都是体育特长生,成绩自然都比我好。我在游泳队里的成绩是垫底的,但这并没有削弱我对游泳的热爱。一方面,我对在集体里处于落后状态的承受力比较强。这大概是因为我小时候在家乡游泳队里的成绩就一直是倒数。我父母望女成龙心切,让教练给我加大训练量,还不断强化我“吃苦耐劳”的特性。但是,根据教练的判断,我的身体素质并不适合游泳。在从教练嘴里听到,我无论如何努力最多不过拿个省冠军,这样的论断后。我父母果断地让我放弃了游泳训练。因为,这离他们的期望实在太遥远了。另一方面,虽然我在游泳队找不到价值感、甚至会受打击,但我确实喜欢游泳时水流划过身体的感觉。训练时,我甚至会哼着流行歌,感受着水流快速地在身边划过,而我就像一条快乐的海豚,在浪花之间上下翻动。即使训练很累、很漫长,我却也不会觉得枯燥。
在清华游泳队里,我的遭遇也是类似的。教练并不特别地指导我,大概因为即使指导也游不出比赛拿名次的成绩。只是让我跟着别的队员游,在长距离训练时,我总是最后一个出发,喝着前面队员的“洗脚水”,有时还会被游得快的队员超一圈、两圈……。我也曾打过退堂鼓,心想自己没必要找罪受,觉得自己在游泳队里很没面子,自尊心快要绷不住。但转念一想,我如果不参加游泳队,出于爱好,我也会天天来游泳,而且还要买游泳票。所以还是留在游泳队好,至少可以省了游泳票的钱。后来,我也就不想这么多,硬着头皮跟着游泳队训练,抓住一切机会向其他队员和教练学习,提升自己。
没过多久,真正考验我自尊心的时刻到来了。1999年夏天,清华游泳队要参加首都高校“热浪杯”游泳比赛。教练让队员们报项目,我的长项是短距离的自由泳。但是,像50米自由泳、100米自由泳这样的项目,竞争会非常激烈。我考虑再三告诉教练,我想报最长距离的1500米自由泳。教练非常惊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你能游这个项目吗?长距离很耗体力的,你平时的训练量都不够啊!”我想说出自己的理由,但没好意思开口。教练迟疑了一下,接着说:“这个项目报的人少,是吧?嗯……那行吧,那你就报这个吧。不过从今天开始,你就得加大训练量了。”
从那天开始,我便天天去训练,并且加大训练量,为1500米自由泳项目做准备。当时,也有好心的队员劝我,你别游这个项目了,1500米落在最后,姿势都会变形的,到时候所有人都看着你。听了这些话,我好像已经置身比赛的泳池:来自北京各高校的运动员、教练员都在盯着一个被人超了好几圈、姿势变形的游泳者,我真的觉得该有个地缝让我钻进去比较好。但我仍然认为,我的策略是可行的:报1500米自由泳项目的选手一定很少,没准我只要坚持游下来就可以拿到名次,这也许是我此生之中仅有的一次参赛拿名次的机会了。(小时候在家乡游泳队训练时,每次比赛我都没被选中参赛,大概是形成心理阴影了。)于是,我继续硬着头皮,每天训练,饭量激增。每次训练完都能吃下小盆大小的一碗刀削面。
六月,比赛临近,因为训练量太大,我甚至失眠了。每天晚上睡不着,时刻处于兴奋状态。幸好,离比赛已经没有几天,否则的话,我可能真的挺不住了。比赛当天,我一反常态地轻松而兴奋,同行的其他队员都或多或少有些紧张,而我心里只想着“坚持游下来就行”,心里似乎没有一点压力。出发前,教练给每个队员嘱咐最后的战略战术,而对于我,她只有一句话:“坚持游下来!”
比赛进程与我所预料的如出一辙,1500米自由泳项目只有两名选手参赛。另一名选手从一开始就遥遥领先,比赛过程中超了我好几圈,早早地上岸休息了。而我却一直缓慢而倔强地在水里划行,后半程泳姿变形,速度更慢;在最后几圈的挣扎中,我几乎能听到队员们和教练们的不耐烦;当然,在我游到最后一圈时,我终于听到了自己队员和教练的鼓励和加油声。那时,我的双臂已经失去了知觉,只是机械地转动着;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抬都抬不起来。当我最后触壁的瞬间,我抬起头来,看见了教练脸上的微笑。
当我爬出水面,坐在水边喘气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为清华大学游泳队争得了一枚银牌。
那天之后,我决定退出清华游泳队。我去跟教练说我的想法,因为我不是体育特招生,所以教练也不便挽留,便答应我。临走时,教练说:“以后有比赛,你还来。给我们打个补丁。”我微笑着点点头,我想,这也许是对我游泳生涯的最高评价了。
离开清华后,我时常会想起这段训练、参赛的经历,也时常会把我好不容易挣来的这枚银牌拿出来摸摸、看看。虽然我很少跟人说起这块银牌后面的秘密,但我从未因获得这枚奖牌而感到一丝羞愧,反而时时感到它给我带来的力量。在嘲笑、怀疑、甚至是怜悯中坚持自己,在关键时刻硬着头皮上,也许正是幸运的另一面。
责任编辑:王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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